住院記

  歲入己丑,牛轉乾坤。隨著年節的即將到來,過年的氣氛漸漸濃了。大家也都開始想著、計劃著採辦年貨的事情,或者安排國內或國外的旅遊行程等等。也在這個時候,我卻跑去北醫住院了!當然不會是閒來無事去住院。雖然這次的住院是從急診室進去。還好,並不是被救護車送進去,而是自己走進去的。

  這輩子到現在,說多不多,也有過四次坐救護車的經驗。我想每個人坐救護車時,都會是一件難忘的事。而我已經坐了四次了。第一次是在1995年,爸爸半夜陷入昏迷,被我們緊急地送往了仁愛醫院急救。爸爸的病情曾一度好轉,出了加護病房。但終究無法擺脫心肺感染與衰竭的侵襲。在歷經了二十幾天的搶救後終是宣告不治,再以救護車將爸爸接回家中,讓他的最後一口氣,能在家中安祥的散去。四年後,921大地震之後還未滿一個月的一個週末,原本只是單純的開車送媽媽到醫院做例行性的胃鏡檢查。照完胃鏡後,媽媽突然覺得頭非常的痛,迅即在診間就昏迷過去了。從那一刻起就一直沒有再醒過來了。醫生說是蜘蛛網膜下出血。一個多禮拜後,半夜接到大哥從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時候了!趕赴醫院後,為媽媽換上壽衣,擺好合同勢,送上了救護車,接媽媽回家。

  第四次坐上救護車,就真的是自己躺在擔架上,全身冷顫地被送進醫院去。這事的緣由要從2000年說起。那一天,記得是凌晨二、三點左右,從台北坐上往高雄的統聯夜車,為明天一早一套生理學學生實驗系統的教機而連夜南下。車上小憩中,似乎已睡去,突然覺得心一緊。好像也無大礙。到了高雄,跟小鬼聯絡上。坐上他的車,直接到高醫客戶那裡。正巧是做生理學的教機,才能從儀器中發現到自己的心跳數每分鐘有一百多下。似乎有異於平常!所以教完機後,就下樓到高醫的急診室順便檢查看看。檢查結果,血壓收縮值超過一百六,舒張壓也有一百一左右。明顯是血壓高了!當下就取消了下午到台南的行程。小鬼則直接送我到機場,讓我搭飛機回台北。那段時間,初時,台大醫院就順著高醫的處方開了相同的高血壓藥給我。不過,還是常常會覺得人突然的就不舒服起來。常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因為覺得血壓及心跳不穩而掛個急診。最嚴重的一次,就是有一天的深夜,突然全身發冷並打起了冷顫。那不是一種感覺,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全身不由自主的在抖動,連講話的聲音都是唇齒打顫的。老婆也覺得情況似乎不妙,於是叫了救護車來,就近就往北醫送。到了醫院,吃了鎮靜劑,做了一些檢查,也查不出什麼明顯的症狀。折騰了大半夜,也只在長串的心電圖紙中抓到了一個異常波。後續,也去過長庚、國泰等醫院,也都沒有檢查出什麼大毛病出來。當時,連中醫都跑去看了。中醫大體就是說一些身體很虛的話。不過,中醫有一句話倒是平生第一次聽到。他說,你有二尖瓣脫垂。此話一出,說也奇怪,緊接著台大的心臟超音波,也接著証實了這一個事實,並查出伴有輕微的閉鎖不全。醫師於是決定不再吃降血壓的藥,而改吃控制心臟方面的藥。這處方就這樣沿用到現在。

  回到這一次到北醫住院,更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包括所生的病!竟然是因為過敏而住院。聽起來就有一點弱!好像不像會是什麼大事,也跟著人家去住院一樣。不過,這一住,也住了快一個禮拜了。甚至出院時,因過敏而起的紅疹也並沒有完全消去!只是,還要不要花錢繼續住下去?而且再住下去,再沒幾天就要除夕過年了!還住醫院?不太好吧!

  這一次,就要從元旦之前開始說起。元旦前,感冒了。就近在住家附近的診所拿藥。元旦當天,一早五點多,還開車把老婆送到中央大學,她準備要搭研究所六點多的車子南下南投,做研究所為期三天兩夜的客語文化田野調查。返家後,還不到七點,就繼續矇頭大睡。醒來後,才發現身上起了紅疹子,從脖子以下,前胸、後背,到鼠蹊、大腿,全部都長滿了。而且不是一顆一顆的長,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連在一起。原以為這些紅疹會隨著時間自然就會慢慢的消退。元旦後,紅疹子依然存在。雖然看起來也沒有變得更嚴重。白天還好,每到了半夜就會讓人癢得受不了。既使是在睡夢中,也會忍不住就一陣的狂抓。於是重回原來的診所,並質疑醫師有沒有可能在用藥上出了問題?醫師二話不說,就打了一針抗過敏針,並說明他的用藥不太可能會引起過敏的問題。隔週二,趁著上班之便,也就近到新店慈濟掛了皮膚科。醫師僅看了一眼,即賭定似的說是一種微血管過敏,並安慰我說,隨著時間慢慢就會消的。這次,甚至連抗過敏針都沒有打一針。再兩日,晨起,感覺人更不舒服。也沒去上班。重回住家附近的診所,圖他還會給我打一針抗過敏針。打完針後,人有暈眩、嘔吐的現象。又在家休息了一天。接著碰到週六補元旦的彈性上班日。到了中午,感覺似乎連頭皮都漲了起來,是過敏?還是心理?總之,提前請假回了家,就到北醫去掛急診了。週六的午後,還有什麼診能比急診更方便的呢?面對值班的醫師,一切又都從元旦的感冒開始說起‥‥‥

  在這次的問診過程中,從值班醫師的眼中,終於看到有人似乎有跟自己一樣,好像有真正的在正視我身上的這一大片的紅疹子!雖然一樣是打抗過敏針,還會要求要在急診室中觀察一、兩個小時看看。並且第一次向我提到『史帝文生強生(Stevens-Johnson)』這種過敏病,還建議我是否考慮留下來住院觀察。只是許多雜事還未了,不是說住院就能住院。於是利用禮拜天的早上,回到公司,處理了幾封電子郵件,生理學雜誌的廣告稿,以及試劑促銷的電子報等等。回家後,還睡了個午覺,才又重回北醫的急診室。面對的又是另外的一位值班醫師。一切又重頭說起,一直說到昨天的急診狀況。看來,結論果真漸趨於一致,也是早就料想得到的,就這樣躺上了擔架床,手背上插上了靜脈導管、覆上一片巴掌大的透明膠帶將留置針給固定住,再掛上點滴瓶,準備要住院了!

  我們倆夫妻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住單人病房中最便宜的單人病房。一日的自付額是4000元。覺得這樣的安排,除了可保有個人的隱私,還可圖個安靜的環境。另外,也決定訂醫院的伙食,三餐就吃醫院準備的。由於喉嚨覺得有點不舒服,也就乾脆三餐全改成吃稀飯。雖然醫院離家大概15-20分鐘的路程,如果為了要準備三餐而疲於來回奔走,也是會有很大的壓力的。不要說是要打理飲食的人很累,既使是等吃的人,能不能準時吃到三餐,也是在考驗著個人的耐性。再加上,女兒上了國一的第一個期末考也在下週開始。老婆一個人,還要她兩頭兼顧,確實是夠她忙的了。

  上了七樓,推入單人病房。要不是手背上還插有點滴的導管,人還躺在擔架床上,還以為自己是要來渡假的?一台大概有32吋的液晶電視就高高的掛在入門不遠的牆上,瘦長的書桌也靠著牆邊,書桌一角的底下塞了一台小冰箱,窗邊則是兩張單人沙發夾著一個小茶几。另外,廁所間還配備一座免治馬桶,讓你享受洗屁屁的服務。當然房間正中的病床,拉回了所有的幻想,証明畢竟這還是一間不折不扣的病房。

  首先是護士小姐來虛寒問暖、量個血壓、測個體溫,說是來負責照顧你的。接著,住院醫師來問診。好像做家庭訪問似的,鉅細靡遺的盤問事發的始末,以及過去的病史。讓我想起了最近一次的過敏,好像還是十五年前,在夏威夷渡蜜月時,吃下了不新鮮的海鮮而過敏的。記得當時也只是在當地隨便買了個成藥,吃完不久就馬上的消了。最後,我也提供了一份自元旦以來,所有看診得來的藥單的影本給他們參考。然後是免疫過敏科的主治醫師來、接著是皮膚科的醫師來會診、然後是新陳代謝科的醫師也來會診,最後是免疫過敏科的主任親自來。每一次都差不多要再或多或少的重述一遍。然後,抽血、照X光、做心電圖。開始給類固醇和抗組織胺的藥。並安排明天一早到皮膚科去做組織切片。

  到了晚上,老婆就回家照顧女兒去了。病房恢復了寧靜。我也可以安心的看我的HBO了。就在此時,護士小姐進來交待說,晚上睡覺不要鎖門,她們會有人來巡房或打藥什麼的!這一夜就這樣驚驚醒醒了好幾回。其中有幾次張開眼睛就看到有人在動你的點滴,或從手背上的留置針頭直接打入一股涼涼的藥液。

  隔天一早,等老婆來了之後,一起推著點滴架,到二樓的皮膚科報到。醫師在我的肚皮上切下一塊約0.5公分見方的肚皮肉,再縫上兩針。親友團也開始陸續接獲老婆的通知,開始前來醫院探視我,包括岳父、岳母大人,公司的同事,老婆的姐妹,自己的三個哥哥,以及公司的合夥人等等。大都不可置信,竟然有人是因為過敏起紅疹而住進了醫院?經過昨日的會診後,初步認定這不像是食物所引起的過敏。而從元旦以來所吃的藥物,根據我所提供的藥單,醫院也找不出任何可能引起過敏的藥物?於是,只能從加強類固醇跟抗組織胺的劑量來下手。給藥的時間,也從每八個小時,縮短到每六個小時,希望能更快速、有效地控制及舒緩全身的搔癢感。

  免疫過敏科的主任,一方面要我放寬心,一方面也不忘說明如果藥物過敏到產生『史帝文生強生症』,那就是非比尋常的重症了!那是會讓全身的紅疹產生潰爛,甚至連口腔黏膜也會潰爛,到時候還非得住進加護病房不可。再更嚴重的話,甚至可能致死。慶幸的是,我全身的疹子、包括口腔都並沒有任何潰爛的跡象。所以目前的狀況,還不算嚴重。同時主任也順便指出了幾種可能引起這種症狀的藥物,像是磺胺類的藥物、抗癲癇及降尿酸的藥物等。而且這些藥物,也不見得是一吃下去就會過敏,有些是要經過一段時間才會產生過敏。講到這裡,也讓自己想起去年十二月初,因為手臂的神經會酸痛而在新店慈濟看了神經內科,並拿了一些藥來吃。那時大概連續吃了一個多禮拜。會是這個藥嗎?隔天,老婆從家中把藥單拿來。醫師們只看了一眼,就露出像是中了樂透彩的神色。果然是抓到了最可能的元凶!就是它,Carbamazepine!好像還名列台灣引起『史帝文生強生症』的榜首!幸好,我並沒有嚴重到全身及口腔潰爛的程度、也不需要住進加護病房。剩下的,就是控制與治療而已了。

  誰知道這種紅疹的消退,真的沒有像食物過敏服藥後那般神速的消退。自從加強了類固醇及抗組織胺的劑量後,全身就不再會癢得讓人受不了了。但是原本全身腫漲的紅疹,其實幾乎都沒消失,只是看起來似乎沒那麼腫、那麼紅了!人的精神其實還算不錯。所以當知道病房這裡,只要輸入病歷號碼跟生日,就可以連上無線網路。趁著公司同事要來探病,就請他們把我在公司的筆電給送過來。閒時,還可以上網收收電子郵件,看看網路新聞。另有同事說,早知道就順便帶一張『太陽劇團』的DVD來給我看,讓我打發時間。

  但是看似清閒的時光,其實並不自由。手背上的留置針管,連吊著一瓶點滴,就限制了所有行動的自由。最難以忍受的是,由點滴補充而來的水份,會讓人晚上不斷的要起來、拖著點滴架上廁所。再加上半夜的巡房、打藥。其實住院以來沒有一天是睡得安穩的。唯一稍有自由的時間,是每天傍晚,護士小姐要交班的時候,大概可以有兩個小時左右的『放風』時間。因為在這段時間,要交班的護士小姐可以幫忙封住手背上的留置針管,把點滴管從手背上移開,也讓人暫時擺脫了點滴的牽連。正好利用這個時間,可以洗個頭、擦個身子,舒服一下。

  而剛進來的第一晚,那個對我說會負責照顧我的護士小姐,也隨著每天的交班輪替後,就再沒有看到過了。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來照顧你的是不是會比上一個或下下一個好?最慘的一次是,『放風』時間結束後,就要重新把點滴的管子插回到手背上。誰知道埋在血管中的導管在經過這麼多天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似乎是塞住了!點滴進不去了!於是,這個護士小姐再找另一個比較會插管的護士小姐,來幫忙在我的另一隻手的手背上來重新插入靜脈導管。兩位護士就在同一時間,一個在我左手邊,負責掀開大片的透明膠帶以便將塞住的留置針拔出來,一個在我右手邊,在我另一隻手背上試插著不同的靜脈以便找出合適的靜脈來重新插針,讓你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先忍那一邊的痛?在這一拔與一插之間!有需要這麼有效率嗎?

  插完之後,起先還沒有察覺有什麼地方怪?很快的,就知道了。原來,這回換我的右手被插上了留置針,然後跟點滴瓶綁在一起了!除了睡覺的時候,要不斷地提醒自己的潛意識,現在是換成右手是不能動的!免得牽動到點滴的導管。這還是小事。等到吃飯的時候,你才會想起平常吃飯是用右手的!還好,剛入院的時候,就因為喉嚨還不是很舒服,三餐都是訂稀飯來吃。現在改用左手來拿湯匙,也還算蠻順的。夾菜的時候,就真的要憑真功夫了!所以,平時若不燒香,臨到頭來,搞不好還真的要別人來餵你吃。還好,自己平常中午在公司吃午飯的時候,為了要一面吃飯、一面瀏覽網路新聞,早就練了一手的功夫。當右手握滑鼠,快意游走網頁時;左手也能拿筷子,雖然沒右手順,也是差強人意的把便當給吃完了。沒想到,這一招在這個候也能派上用場。

  不管是那一隻手被牽絆住,那隻手幾乎就像是廢了一樣。還要不斷的小心不要亂動或亂用力而造成血液在導管中逆流而出、或者又阻塞住;而那片巴掌大的透明膠帶,不但牢牢的將留置針固定在手背上,其實連手指也都一定程度的被凍結住而顯得有一點變形!所以,幾乎做任何事,都只能用另一隻手來做。吃、喝、拉、撒,無一不是。所以,也無法一手捧書、另一手翻頁,自然就無法看小說或讀雜誌了!只剩下一指神功所能做的事,比如說按筆電的鍵盤跟按電視的遙控器。

  漸漸的,日子除了不自由之外,也開始無聊起來了!就在住院後的第五天,主任說,看起來是控制住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至於一身的疹子?就讓它慢慢的消吧!到了要付錢的時候,才會想到錢也是要張羅的。為什麼醫院會不收信用卡,而一定要收現金呢?趕忙叫公司合夥人幫我把現金給送過來。也順便檢視一下有什麼保險是可以申請理賠的?畢竟單人病房的自付額,幾天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花費。首先明瞭,加入了這麼多年的勞保是不給付的,因為不是因公受傷。公司這幾年為員工提供的團險,也是沒有給付的,因為是屬於意外險的團險,而不是醫療險的團險。不過,也有巧合到不行的收獲。那是去年十一月,不曉得打那兒來的電話行銷,趁我午睡還沒清醒,霹哩叭啦就跟我介紹她們的醫療險有多麼的棒,免體檢,一個月只需要繳壹仟多塊,會幫我寄來等等。我想,等我看到再說。等我看到,好像已經是一份保單了!而且還一次就連扣了我兩個月的保費。當然,馬上打電話去把這份保單給中止掉!不料,她還振振有詞的說,要收完第三個月的保費之後才能中止。這個我就不懂了?如今,人算不如天算,住院的事剛好就發生在第三個月內。我想應該能夠把我付出的保費全數拿回,只是不知道還能多賺到什麼程度而已?而其他手邊只要跟醫療險無關的保險,也對此次的住院費用是無所助益的。所以,整個來說,保險這件事,到底是賺到了?還是沒賺到?

  最後一天,等著要出院的心情,其實還不賴。沒有了點滴瓶!沒有了手背上的留置針!這種重獲自由的感覺真好。老婆也體貼的買了一盒鳳梨酥送到護理站給辛苦執班的一群護理人員們。前幾天的強烈寒流也已遠走。踏出醫院的大門,冬陽迎面而來,暖入人心。既使是在人車來往的街上,這裡的空氣也似乎仍比病房裡的要來得清新得多。回家真好。等我自由的在家睡醒之後,最想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把一頭的亂髮給鏟平。等著過一個清爽的年節。

【後記】二個月後,還依稀可在身上某些角落找到那些紅疹的一小部份淺藏的遺跡。而那張中止的保單還因合約中止,最後又再寄來伍佰元的解約金。 (甘子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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