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走還留

  一個尋常的周末。
 
  寒露剛過,霜降未至。空氣中似乎有一點濕意與涼意。
 
  載著純瑜與女兒乃心,以及媽媽,先到花店,再到仁愛醫院。昨晚,餐桌上才聽媽媽提起早上到仁愛醫院拿完藥,就順便預約了今天周末早上的胃鏡鏡檢。由於四個多月前才陪媽媽去做過一次胃鏡的鏡檢,媽媽不以為意的說:「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用不著這麼麻煩了,還要你去。」
 
  「我連你大哥都沒告訴他明天我要去做檢查的事!」媽說:「反正上次也才去做過,一下子就可以回來了。」
 
  一路經過莊敬路和松仁路。在一個紅綠燈口,媽媽提起:「以前和你爸爸一起爬象山,就是從這一條巷子走上去的。」雖然爸爸走了已四年多了,媽媽還是無時無刻都牽掛著爸爸的種種。「後來,有一次,爬到一半,你爸爸說『我好像走不動了!』我說:『如果走不動了,那我們就回去好了。』」那大概就是當年爸爸日漸薄弱的濫觴吧?我想。
 
  在花店門口,放下純瑜和小乃心。「跟奶奶說 Bye Bye!」臨下車,不忘說一聲。就這樣往仁愛醫院去了。車上,談了幾個姪子的近況。又說起義鴻表哥送來的人蔘。「看什麼時候大家都有空的時候,來燉一鍋人蔘雞,給大家吃。」這是媽媽最喜歡說和做的事情。也還說不準是那一天?也許是立冬吧?誰也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是周末嗎?今天來鏡檢的人還蠻多的。慢慢的等著。輪到媽媽了!還是前回那一位主治醫師。顯示幕上是媽媽空無一物的胃腸,以及還未完全痊癒的一些小潰瘍。醫師花了一些時間在採取胃腸的組織檢體。
 
  就在抽出鏡檢的管子之後,媽媽人未完全起身,就已開始低吟著:「頭好痛,頭好痛啊!」醫師就要護士和我,將媽媽扶到一旁坐下。「老太太,妳休息一下。」醫師話雖如此說,媽媽似乎還在痛著,而且輕聲的對我說:「手好冷啊,我的手好冷啊!」我試圖去揉搓媽媽的太陽穴及頸後的風池,卻看到媽媽耳後髮際一片豆大的冷汗直冒而出!趕緊把醫師喚來。眾人正動手要將媽媽扶上床好好躺著。只見媽媽一陣痙攣,雙手拳頭一緊,牙關也就跟著緊閤了起來!我抓著媽媽的手,不斷的喊著:「媽媽您放輕鬆、放輕鬆!」媽媽似乎好像也有聽到我的呼喊聲,漸漸的放鬆了她緊握的雙手,只是依然陷入昏迷的狀態!
 
  我一方面急著要聯絡上大哥,一方面又要陪著昏迷中的媽媽做各項急救和檢查。既使手中有一支大哥大,也是受限重重!進電梯,收不到;急診處、斷層掃描室也都禁止使用!空有一支大哥大在手,就是無法發揮功效。斷斷續續的撥了三、四通,才算跟大哥把事情理得比較清楚了一些。隨後,媽媽被送入了急診處的治療室。留下我一人在治療室的門外,焦躁、心酸、不解?會有這麼嚴重嗎?
 
  透過急診處的落地大門望出去,一片陰霾景色。雨水不知何時已濕了大地?
 
  大哥來了!精神外科的主治醫師也來了,將斷層圖往牆上的燈箱一插,娓娓的說道:「你母親是蜘蛛網膜下出血。」進而解釋病因的形成,是在血管的分岔點上因多年的血流衝擊而形成一些囊泡,是謂動脈瘤。此瘤又不同於一般組織上的惡性腫瘤,它是良性的、不會增生的。它的破裂,好發於五十歲以上的人,但與高血壓並無明顯相關性……
 
  「為什麼要跟你們解釋得這麼清楚?」我們也在等著醫師的答案。醫師接著說:「有1/3的人可以好過來,過著正常的生活;另外1/3雖也出得去,但可能從此需要長期的照顧;那最後1/3的人,可能無法走得出去!」一頓:「你們的母親是屬於那最後的1/3!」
 
  用力的吸了一口氣,閉住!強忍住那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醫師看我們不言語,進一步說道:「張雨生,你們知道?」「你們的母親,她的昏迷指數,就跟當初張雨生車禍時是一樣的!」要多大的刺激,才叫做刺激?不過是來醫院做一個胃鏡檢查罷了!為什麼事情會走調到這般地步呢?天啊!是天氣乍冷還涼對高血壓不好?是做胃鏡的時候,太緊張了,太用力了,一舉衝破了腦血管?還是一個難逃的劫數?亦或是天意?天不應!媽媽也仍在昏迷之中!
 
  返家準備進駐加護病房的東西。樓上、樓下跑來跑去無數回,始終無法定下心來,總覺得東西弄不齊全,是不是還有什麼東西忘了?想到,應該先給小姑一個電話。這十幾年來,從爸爸體弱、往生,到如今,小姑幾乎每個禮拜都會給媽媽一通電話,和媽媽已有近乎長嫂如母的感情了。電話撥通,正是小姑接的,問說怎麼會知道她在家中?我話還未出口,聲已先哽咽,半響無法成聲!小姑則已察覺事有蹊蹺!「你不要嚇我!」等我斷斷續續的把始末因由托出後,小姑已在電話那端啜泣起來,說晚上就會到加護病房探視媽媽。
 
  掛上電話,起身環視,才驚覺家裡所有房間的燈,包括浴室、廚房的燈,不知在何時已通通被我一盞一盞的全打開了!感覺還是一樣的空虛啊!純瑜也回來了,問說東西準備得怎麼樣了?我指著身前的一個行李箱。就像是潰了堤的堤防,純瑜泣訴道:「像奶奶這麼好的人,我真的不捨得她這麼早就走啊?我真的不要她走啊!」我也無言。只能擁她入懷。
 
  雨絲紛紛擾擾,還是一直下著。
 
  自從爸爸走了之後,媽媽常在言談之中,思念著爸爸,並可隨時隨著爸爸離去而不後悔。好像媽媽的活著,只是因為她還沒有死去罷了!若不是因為還有我們這一群孩子及孫子們在她的身邊,讓她覺得塵世間尚有一絲可留戀之事牽絆著她,她早已了無牽掛了!
 
  媽媽比我們還記得所有的孫子的生日,以及每一個孫子的飲食癖好。雖然她自己已經吃了多年的長齋了,當孫子們來到家裡時,她還是會為他們準備他們喜歡的食物。只有在爸爸還在的最後幾年,為了一個願力,家裡改吃全素。那時,媽媽問我:「可以嗎?」我說:「是不是也來帶便當,連便當都是素的。」就這樣,在家裡吃素,一吃就吃了好幾年,直到爸爸圓七之後。而帶便當便也成了一種習慣了,直到現在。但是,今後還能再有媽媽的便當可吃嗎?對蒼天苛求一個小小的便當會太難嗎?蒼天啊!
 
  印象中,爸媽是很少在外上館子用餐。嚴格講起來,是指爸媽一起的時候。因為爸爸在業務上,還是常有機會在外面大魚大肉的。所以,既使後來爸爸在病中吃素,亦會跟媽提起:「妳不知道,這個餐,就是要這麼用才對。」媽笑笑對我說:「你爸在笑我是土包子。對啊!我就是不懂才會問啊!」這是我所看得到的一點,也算是小小的爭執吧?除此,我很少看到他們兩老在做任何的口舌之爭。而記憶中,比較多人、正式,而且是在外面用餐的,恐怕少說也有十多年前了吧?記憶中有大哥他們,及一些小朋友,聚在一家披薩店吃披薩罷了!其他任何的家庭聚餐,都是在家裡。而最近幾年來,媽媽都堅持不過自己的生日,甚至不太喜歡參加別人的生日宴。「你爸爸都走了,我一個人,還過什麼生日呢?只會更讓我觸景傷情!」所以,那年爸爸剛走,我們善意的改說,是慶祝博介和展安考上高中,媽媽才同意在她生日的那個月,八月,在家中讓大家來聚個餐。
 
  人家都說媽媽就像是活菩薩一樣,大家都可以感應到媽媽出自內心的那份誠心。左右鄰居聽我說起媽媽入院之事,詫異之餘,也都和我們一樣紅了雙眼,甚至為媽媽禱告祈福,鼓勵我們堅定信心。除了不捨,還是不捨!鄰居們也皆知,媽媽如果不是為了我們,也還牽掛著我們,她早就隨爸爸而去了。「你媽媽說過,她只希望,她走的時候,不要拖累你們任何人,否則她和你爸爸這一輩子的付出就白費了!」對門的李太太如是訴道。只是聽了,讓人心更緊,又是一陣酸楚。但是,活菩薩畢竟還是人,亦有喜怒哀樂。最讓媽媽生氣的事,還是跟爸爸有關。在爸爸生病之後,體力大不如前。否則,爸媽出門一定是搭大眾運輸工具,像公車、公路局、鐵路局等等。而在那樣一個迫切需要計程車的協助才能成行的情況下,反而是最不容易叫到計程車。比方說,在台大醫院的門口,要不,就是計程車看了爸爸的情況,拒絕載人;不然就是,媽媽這邊攔車,一個轉身扶爸爸過來,旁邊就已經有人硬是鑽入計程車內了。「怎麼會有這麼沒有良心的人呢?」這是媽媽講的重話。而這又是怎麼樣的一個社會呢?難怪媽媽會覺得這個人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你看,這麼多的天災人禍!」百年僅見之九二一集集大地震才剛過不久啊!
 
  媽媽凡事總是反求諸於己。能走的,走到到;能做的,做到好;能用的、用到破;能唸的,唸到完。所以,偶而自己太晚睡,若超過三點還沒睡,看到媽媽即已晨起漱洗,開始做她的早課了!像是唸誦、行儀各種經文,如佛說阿彌陀經、金剛經、普門品、本願經等等……,並把功德迴向給爸爸跟子孫們。日復一日,年又一年。而對自己,從來不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只是一些需要的東西。像是有一年母親節送她手腕式的血壓計,她就欣然接受了;又一年,送她一條電毯,她覺得不實用,從此束之高閣;再一年,送她一台補氧健康器,她要我們不要再濫花錢在這些東西上面了!有一次,提起有人建議她吃一種進口的膠質補藥,對骨質疏鬆很有幫助。三、兩日後,純瑜買了一瓶、大哥也買了一瓶給媽媽。又一次,不經意地向小姑提起很懷念那種一長條的花生糖,小姑就特地到龍潭買了一盒知味的花生軟糖給媽媽。只是,媽媽並不常自己提起自己的需要。甚至會因此而更內歛,不輕易再隨便出口,免得又欠下了別人的人情。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是不是可以叫媽媽不要來做鏡檢,那麼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了?心中縱有千萬種理由,告訴她,天氣變冷了,不要去做了;告訴她,沒空載她,叫她不要去了;告訴她,做鏡檢是很痛苦的事,就不要再做了……這……又…似乎不合常理。常理是,媽媽不想做胃鏡,我們要想辦法說服她為了自己的健康一定要去做檢查,而不是勸媽媽不要做檢查!也明知,如果媽媽不來做鏡檢,就一定可以保住她的命!但是,誰又能逆料,躲得過這一劫,下一劫會在何時?何地?買菜的途中?求道的過程?還是就在家中無人時?那是不是連急救的唯一機會都沒有了呢?反之,若媽媽堅持自己一人前去,我們是不是也連陪侍在側的最後機會都沒有了呢?
 
  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我們也無從知曉了。只但願媽媽能走自己想走的路。我們不敢勸留!更不願媽媽就這樣走了!走,是媽媽一心之所願,終得以與爸爸重相會;留,是陪我們,再長的時光都嫌不夠。既使磕下一千個頭,在老母面前祈求,我們也是不敢勸留或說走,只望媽媽自己決定走對她最好的一條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媽媽能留下,我們當然高興;媽媽既使走了,也是遂其心願!只是我們真的不捨,還是不捨、就是不捨!昨天還在言笑中,不,是早上還在耳畔輕言今天來的人好多啊!一轉眼間,人就陷入昏迷中了,也就不再醒轉過來了!每一想起,心就痛了起來。
 
  從媽媽進入加護病房的第一天開始,媽媽始終是安祥的躺在病床上。血壓常有變化,強心劑持續增加,呼吸則在呼吸器的帶動下略有起伏。我們堅持不到最後已經真的毫無轉機的情況下,絕不輕易放棄任何治癒的可能性。於是兄弟四人日夜輪班,留守在加護病房外。白天,偶有不在的時候,也一定交待護士小姐可以傳呼我們的大哥大。另一方面,我們也不得不面對媽媽可能往生而必須做準備的事情。爸爸走時,有媽媽全心在做;如今換作媽媽,讓我們措手不及,只能一件件的回想、探究、以及查詢。是不是媽媽也是如是想?她從從容容的靜待,讓我們每一天都能想出幾件事來!還是她欲走還留,也陷入兩難的長考之中呢?
 
  這其間,幫媽媽做鏡檢的主治醫師,也多次前來瞭解媽媽的病情。站在道義上,他的確應該多一份的關心,畢竟媽媽是因他而蜘蛛網膜下出血昏迷的;如果怕我們告他醫療行為不當,媽媽的生命,以及媽媽對我們的重要性,又豈是一個「告」字了得!何況,萬一還要解剖、相驗!那更是不堪啊!生命的脆弱與無常,不過就是在這一瞬間啊!
 
  這一夜,我們永遠記得,民國八十八年的十月廿四日凌晨二點多。大哥從醫院打電話來,說,是時候了,要接媽媽回家了。再多的心理準備,還是會全身一震,只覺一股涼意從意念中流貫腳底板!跑在無人的街道上,心不知是否?何時?可以攔下一部計程車?一路跑到基隆路口,還是紅燈,剛好、也只有一部計程車停在那裡等紅燈。迅速把我載到仁愛醫院,只是不解我這時候到醫院要做什麼?一樣快步衝入,上了三樓加護病房,護士小姐們已經用艾草幫媽媽淨了身、開始在幫媽媽除管子,並換上我們為媽媽準備的壽衣。我們替媽媽套上戒指、繫上守尾錢、擺好合同勢。
 
  沿路指點盡皆熟悉的路,卻是媽媽今生在人間的絕路了!這最後一程,一路有佛號相伴,兄弟四人也親在左右相隨,且告訴媽媽這一路,您就不要再牽掛我們了!回到家後,知道媽媽是最喜歡唸經的,於是和小姑跪拜在媽媽的遺體前,一遍又一遍的唸誦著「彌勒真經」,並祈求濟公活佛把此功德迴向給媽媽及十方冤親債主。也不知道唸了多少回?從心酸,到心痛;從有淚,到無淚。心也茫了,聲也嘶了。到最後,雙腳在跪拜中已麻木失去了知覺了……
 
  不多時,天灰濛濛的亮了。舅舅、舅媽、表哥、表嫂陸續的到來。幾個叔叔、嬸嬸、姑姑、姑丈也都專程趕到。我們遵守古禮,讓媽媽回家休息。一生的辛勞,可謂至死方休。讓我們今生今世再也無以為報了。既使隨車陪媽媽到了殯儀館,不到冷藏櫃閤上的最後一秒,也都還在馨香默禱會不會還有一絲神蹟的可能?媽媽只是睡去,她永遠不死啊!
 
  「奶奶的病好了沒有?她什麼時候會回來陪我玩呢?」要如何面對一個不到四歲的娃兒解釋她的大玩偶已經走了呢?「奶奶的病好了。奶奶去找爺爺了。」「喔!奶奶去極樂世界找爺爺了。」原來媽媽早已把生死淡化,並讓乃心習以為常的知道爺爺,以及爺爺的極樂世界。可憐乃心自小就無緣得見、並親受爺爺的疼愛;如今尚在年幼,再失奶奶……
 
  含悲忍痛辦喪事。媽媽八月才剛七十,我們依然決定發白帖來表達我們的驟然喪母,以及十分的不捨。以鮮花素果來粧點靈堂,婉拒所有的罐頭塔。早晚供飯,茹素七七。依照媽媽曾經提過的,像爸爸那時一樣,選在早上的吉時舉行告別式。
 
  幾個妯娌幫忙整理媽媽的房間。爸媽的勤儉再一次表露在眼前。媽媽還保存著許多爸爸的衣物、証件、甚至當年爸爸糖尿病在用的針頭和針筒。也陸續發現我們四兄弟結婚時送媽媽的禮服、套裝,每一件都還完好如初、甚至有的根本連穿都沒穿過的長年掛在櫥櫃中。還有一些想都想不到的收藏,爸媽都保留了下來,像幾個叔叔、姑姑的畢業証書,我們的族譜,一件手工精緻可愛連乃心現在都穿不下的衣服。而我和三哥的大學校服也在其中。試穿了一下,近十幾廿年的歲月蹉跎,竟然還穿的蠻合身的,也符合了爸媽一向的選衣哲學,那是當年,「你確定要去唸東海?不重考?」後,帶我上市街量身訂做的一套又大、又好的校服。
 
  媽媽的手藝精巧無話可說。每一個孩子、孫子,都有一件以上媽媽親手縫製的毛線衣,以及市面上絕對買不到的、造型獨特,像個領結的小圈巾,既保暖、又好看!逢年過節,年糕、發糕、麻糬、湯圓、油飯、米台目,應有盡有,媽媽都可以自己做。反而是近年來,我們一直勸她不要做了,或者不要做這麼多了。但是,她常以:「拜拜要用啊!」「阿寶他們愛吃啊!」「乃心的外公也愛吃啊!」而放不下手。如今終於離手,才恍然我們連學習的機會都沒有了,更不用說再一次親嚐媽媽的味道了。
 
  也到現在,從一些泛黃的文件中,才第一次得知爸媽的結婚紀念日是廿月十三。從未聽他們倆提過,更不用說是他們自己或跟我們一起慶祝了。而最大震驚,莫如在衣櫥的一角看到一副月曆,民國八十四年的,上面註記著「早右肩」、「晚右腹」、「早右腿」、「晚右屁」等等,表示那年每一天媽媽幫爸爸打針的位置,如此記錄,才會知道每天打、以及打的位置。而最後註記的「早左肩」、「晚左腹」是在那年的四月廿一日!隔天凌晨,即是爸爸半夜昏迷,被救護車緊急送入醫院的日子!從此在月曆上,媽媽的日子是一片空白!媽媽將此月曆保留在僻靜的一隅。是否媽媽的生命在那日以後,已然定格!生命對她而言,已無走動的必要了!如今,撒手人寰,觀照於爸爸的五月十二,媽媽正好成雙,是十月廿四,是否又是一種宿命?二嬸說:「你爸媽倆真是有緣啊!如果明年祖祠一開,他們倆又可以一起進祖祠了。」難道媽媽就真的這麼命定一生無悔的跟著爸爸?
 
  而我?就是那個送媽媽一死的罪人嗎?如果那天不送媽媽去醫院,今天媽媽一定還在眼前唸著我的鬍子太長了!要刮一刮了!是難抗的劫數?亦或是天意的安排?如果,我不送媽媽去醫院,她還是會己去的,那我們將連一個陪在她身邊最後一程的人都沒有了!蒼天有眼,還是讓我們有機會有一人,陪在她的身邊。
 
  只是,兩個至親的人啊!當年爸爸半夜咬緊牙關就醫,並在一陣痙攣抽動中被急速送入治療室;而今媽媽冷汗直冒昏迷過去,而在送往治療室中,一柱鮮血從鼻胃管中噴出!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生命,在我眼前一點一滴的慢慢消失………
 
  媽媽真的要走嗎?昏迷當天返家,還在廚房的琉理台上看到媽媽浸泡的一些黑豆、黃豆、燕麥,等著她回來!她沒有想要走的。
 
  您知道乃心現在回來,一進門,還會很自然的大聲喊出:「奶奶,我回來了!」而我們再也不需要小聲的制止她:「小聲一點!奶奶已經睡覺了!」
 
  您還記得乃心才在那幾天說的嗎?「奶奶,『到底』什麼時候要買波卡給我吃呢?」您答應的。「走!讓我們手牽手一起去福利中心吧!」………

甘子煌於八十八年十一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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