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訊23

意外的重逢，突來的惡耗

　　在街上撞見二十幾年不見的朋友，即使在台灣小島上已是難得，何況是在美國！前一天才通電話、E-Mail，身體健朗的朋友，竟然傳來死訊，怎不叫人駭然，偏偏這兩件事都發生在我身上，而且是同一位朋友，其間相距不到三星期！這是什麼樣的人生啊？「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無常」你的名字叫「人生」！

　　由於天生視力不好，我甚少主動認人，但這一次我卻不自主地叫出他的名字，而且沒有認錯人。那是在一家中國Buffet餐廳裡，他正在聚精會神地尋找他的獵物，我故意調侃他說：「像我這種小老百姓就故意裝作沒看到」，害得他百口莫辯。

　　高君是我大學一年級的同班同學，不算是深交的朋友，主要原因是我們沒有住在同一寢室，我住在714寢室，而他住712，而且我大二就轉系了。記憶裡（或許有誤）高君家住台北，高中唸建中夜間部，性情開朗，是屬於愛開玩笑那一種類型的，不喜愛唸書，是少數一入學就是「煙鎗」的同學。印象最深刻的是大二那年的迎新晚會，地點是在新餐廳，在一個糗人的節目裡，高君「幸運中獎」成了被糗的對象，他和一位新入學的學妹必須面對面、近距離以身體的下半部以前、後、左、右的動作，來做「剪刀、石頭、布」，當時同學們笑翻了，高君雖然被糗了，臉色是漲紅的，臉上卻堆滿了笑容，相信是樂在心裡吧！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歷歷如新的記憶竟已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二十幾年的光陰著實在高君身上留下痕跡，昔日纖細、高挑的身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典型的中年人「中廣」體型，增加了幾分穩健，令人訝異的是，昔日不甚愛唸書的他已擁有化學Ph. D. （博士）的學位，現在美國第一大化學公司，杜邦公司（Dupont））））），上班，而且在夫人的影響下已是虔誠的基督徒，煙也戒掉了。

　　台語說「牛牽甲北京，嘛係牛」（牛牽到北京，還是牛），見到多年不見的老同學，還是無法遮掩那潛藏在穩健之下的那份「調皮」，那天我們在餐廳聊了不少，高君提到另一位現住在D. C. 的郭姓同學，他說郭君小孩己十餘歲，不久前又新得Baby，他戲稱郭夫人是「老蚌生珠」，我說郭君是「想不開」、「勇氣可嘉」，好不容易「脫離苦海」，又要從頭再來一次。我們聊到住在附近的賴君，高君表示，據說賴君最近剛當選他們那裡的中文學校校長，我立刻拿起手機撥電話到賴君家，恭禧「賴教授」榮陞「賴校長」，高君還問「賴校長」可不可以發I-20（美國學校入學許可，外國學生在進入美國時，海關關員會要求I-20）？我們開玩笑說可否回台灣賣I-20？

　　回家路上，我心有所感地跟妻說：「我覺自己已經夠可憐的了，孩子比同學的孩子都小，老高更可憐！老大才四歲多，老二才二十個月！我看他幹到六十五歲還不能退休呢！小孩子才剛要上大學！」，沒想到他這麼早就從「人生戰場」「退休」！

　　高君e-Mail轉寄來大學同學籌備畢業二十年周年的擴大同學會資料，由於附檔（Attached file）））的格式（Format）有點問題，為此我們還e-Mail往返多次。我平時喜歡轉寄好文章、笑話與朋友共享，當然少不了與性好開玩笑的高君分享，高君還回函告知，他看了我轉寄的笑話，笑得人仰馬翻，他說這表示他“forever young”。

　　就在我鼻竇炎開刀的前一天，高君送來一則FYI（For Your Information）的E-mail，他說我們無意間碰面的那一間Chinese Buffet已被人為縱火而爆炸起火，他說真可惜，因為這附近已沒有好吃的中式Buffet了，他接著說：“But it is for the vessels.”（但這對血管好），我立刻回他e-Mail說：“Don’t worry. Be Happy.”，我告訴他，再往西二、三英哩還有一家中式Buffet。然後我就把這封FYI的e-Mail刪除掉，早知道這會是他給我的最後一則e-Mail，我會好好地把它保存下來的；至今我還是不忍心把他的名字，從我的e-Mail的Address Book中刪除。

　　我於六月廾六日進行鼻竇炎開刀，手術後覺得身體頗虛弱的，心裡卻盤算著待體力稍微恢復，再多e-Mail一些收集的笑話給高君，讓他笑個夠，還要打電話問他，怎麼知道餐廳是人為縱火的？縱火者是否已逮到？燒得有多嚴重？何時可以復業等等。卻在六月廾八日晚收到同學賴君夫人的電話留言，留言是那麼簡短，她說高君已於昨日辭世，我呆愣在電話旁，「這怎麼可能！她不會是在開玩笑吧！」很快地在腦裡一閃，另一個念頭立刻又在腦裡昇起，「不會的，她不是愛開玩笑的人，更不會開這種玩笑！」，我立刻拿起話筒撥電話到賴君家，通話中，因為體力仍虛弱，心情也沈悶低落，我沒有繼續撥電話，回到房間躺下，那一夜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人生的無常，想高君及其妻小的不幸，想老天為何安排這個意外又短暫的重逢和殘酷的結局，想自己的際遇，久久不能入眠。

　　次日，我打電話到賴君家，賴大嫂告知事發當晚，高君下班後覺得胸痛，夫人忙著照顧兩個年幼小孩，建議他到醫院看看，高君卻說睡個覺就沒事的 ，一直到半夜疼痛未見消除，高君曾起身服用 Advil 止痛藥，但不見起色，後來夫人陪她上廁所，高君竟於廁所前暈倒在夫人身上，夫人連忙送醫急救，心裡還想著很快就可以一起回家了，沒想到竟是天人永隔。高君平時雖有高血壓和膽固醇過高的毛病，但並未曾有過心臟病的記錄，如此突然的辭世，沒有給妻小留下隻字片語。賴大嫂提及，高夫人還為此深深自責：「如果先把小孩放一旁先照顧他，就不會出事了！」，高夫人還說，高君於四歲多喪父，現在高君走了，小孩正也是四歲多！聽了叫人不忍一陣鼻酸。

　　接觸佛法多年，早知道「人生無常」，金剛經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也常在就寢前告訴自己：「這一覺不保證見到明天的太陽」，一旦這種巨變發生在自己熟知的親友身上，卻讓人久久無法釋懷。

　　雖然我是佛教徒，請讓我以最虔誠的心為高君的家人禱告，「主啊，你作如此的安排，一定有你的道理，但請你賜予高夫人智慧和勇氣，幫助她渡過人生的困境，當她茫然不知所措時，請給她光明和方向，在你的帶領下，讓她順利扶養、教育兩個小孩， 使他們成長茁壯，成為國家、社會有用的人才，阿門。」

By：江錫銘
2001.7.18於美國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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