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合歡

  穿著一雙嶄新的登山鞋,毛弟心裡面總覺得彆扭,竟不習慣走了多年的步伐。都怪寶哥沒事多嘴,說什麼穿新鞋,內行人一瞧就知道是第一次登山的菜蛋。是又怎麼樣?單為這次參加救國團的合歡山寒地活動隊,不得已而購買了好幾樣的登山用品,下回何時有機會再使用?根本不曉得。如果再增加無謂的心理負擔,簡直是自找麻煩嘛!
     
  來到台中家商報到時,毛弟排在寶哥後面,是第三位報到的學員。剛轉身,聽到寶哥附耳說,那位服務員好煩人喔!婆婆媽媽的叮嚀帶這帶那的,窮嘮叨個沒完。記得上回他學姐爬雪山時,整個背包裡僅裝一件禦寒的羽毛衣,還不是玩得很好?既輕鬆又愉快。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快一點了。十二點的報到期限早已過去,卻始終沒有要出發的跡象。在這期間,讓毛弟知道一件事,寶哥嫌囉嗦的服務員是此行的領隊之一。還有一大堆的交待……不要刷牙!不要洗澡!帶水壺、帶雨衣……。說到帶雨衣,寶哥向毛弟呶呶嘴!隨著嘴勢看去,果真有人跑到後面的零售部購買雨衣。寶哥說不用帶。滿臉肯定的表情聽完該說的,總算進入啟程的狀況,人聲更加沸騰。忙亂中毛弟聽到有人說掌旗的是陳義信,棒球的國手咧!多新鮮!還未曾識其真面目。

  看到有一百零八人,強要塞進二輛公路局的班車,想到擁擠情形是絕難避免,不禁搖頭噓氣。所幸毛弟和寶哥幸運的緊跟在領隊之後,踏出禮堂前往乘第二部車。誰知就在車門前硬給擋駕。領隊高聲說,唸到名字的人依序上車。就是她!囉嗦的!又怎知第一個唸到的竟會是毛弟的小名,接著是寶哥的大名。面對著一輛空車,反倒無從選擇起。寶哥說中間比較熱鬧。正當一切大致就緒,車子嘎然發動時,那個囉嗦的領隊,王姐,指著唯一站立的女孩,然後凌空劃出一條拋物線,結尾處不偏不倚正指著坐著的寶哥,於是很識相的,男孩必須讓女孩坐。毛弟看到寶哥一臉的笑意!

  車上,好一會的沉靜,直到毛弟感到有人輕輕拍打他的手臂。不會是身旁的女孩吧?原來是站著的寶哥,又是擠眉又是弄眼的,像是在暗示別冷落身旁的女孩。毛弟想,這第一句話是,嗯,妳是什麼學校?讀什麼系?唉喲!多累人?算了!不如欣賞窗外的景色。由城市的繁囂,漸而鄉鎮的古樸,最後進入中部橫貫公路的內涵,是蜿蜒的溪流與鬱綠的崇山峻嶺。令人不自覺的就該清爽起來。可是,在寶哥的慫恿下又未有所行動,毛弟覺得乾坐著亂不是味道的!

  車在梨山休息之後,只有寶哥和毛弟兩人可以很大聲的答覆王姐的話。我們已經交換位子了,坐的換用站,站的輪到有位子坐。難怪王姐要把無奈掛在臉上,連說由於新年剛過,調車困難,要代表團部向那些沒位子坐的男學員致歉。寶哥說用站的太過份,才不相信調不到車子,上次到雪山的時候‥‥‥

   窗外不覺天色逐漸暗沉,轉瞬間已消失了山光水色。倒是車窗的玻璃反映寶哥身旁的女孩,看來蠻清秀可愛的。籍旁聽的機會,毛弟知道她是師大美術系,馬來西亞來的僑生。

   聽說穿過隧道就是大禹嶺,是今天的終點,也是明天的起點。站的腳已酸到不行、坐的屁股也早坐麻痺,可恨隧道遲遲不出現啊!

  好不容易,車過隧道,大禹嶺的小吃店像一股暖流熱鬧的展現在眼前。毛弟全身的酸痛,自然被興奮取代。步下車,沐浴在冷風細雨中,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清爽,忙不迭的翻出圍巾和手套,卻見其他人緩緩向山上移動,而寶哥依然在身後慢條斯理的打背包。

  在半山腰,舊莊的升旗台前,隨著雨勢的漸大,王姐的嗓門也愈吼愈大。叫你們集合是慢吞吞的,叫你們排隊也不曉得對齊,報數報到那邊去啦!重報!那麼大的男孩,還不知自愛?排不好就不要吃飯!寶哥說王姐好兇哦!不過,還是有用的。不是嗎?已經對齊排好準備列隊進餐廳了!

  餐廳裡,面對著四菜一湯,以及一桌同組的學員,五男五女。毛弟看到寶哥沒什麼動靜,靜待吃飯而已,然後起哄似的同意另一個東海的大個子當小隊長。利用吃飯時間,小組抽空展開自我介紹。毛弟於此才瞭解同組女孩來頭不小,分別為台大三年級,台大三年級,成大三年級,成大一年級,師大四年級。哇!沒搞頭!毛弟才大二哪!吃飯吧!

  晚上所謂的大禹嶺之夜,乍聽之下頗為寫意。毛弟以為必定充滿歡樂。等到進入場地,看到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失望很快襲上心頭。更有甚者,節目都是那個叫戴老頭的在唱獨腳戲。從剛開始以老人家戲謔學員們,說到明天合歡山之行的路程,如果不小心翻落左邊山崖即滾落花蓮縣,右邊山崖是台中縣,而南投縣則是在前邊的山崖下等著。最後是由兩人示範棉被的摺法。在兩人對摺後,女士優先、男士跟進,一塊豆腐於焉產生。好無聊!

  回到山莊後,夜更深沉。半夜,屋外一陣一陣急驟的雨珠,敲響了鐵皮屋頂,發出如千軍萬馬奔騰般的聲勢。捲縮在一件大軍禮服和一條棉被下,再加上底層的墊被,倒不覺得寒意幾許?反而是急驟的雨聲,常使毛弟聯想起雨衣?望向寶哥躺身處,黑漆中聞得幾聲磨牙聲,似乎早已熟睡。也該睡了!

  當第一道燈光閃入眼簾,正是六點。好多人連翻身都沒有的就爬起來了!想必早醒在黑漆中,只是不願帶頭爬起,領先闖進飄雨的世界。

  看到別人整裝時,又是塑膠袋、又是雨衣的。毛弟翻遍背包,僅湊得四個塑膠袋,二個再給寶哥,結果兩人仍缺四個作為綁腿用。除此,雨衣看來是必須買嘍!縱使是一件九十元!還好,寶哥有帶面霜,不然又得增加額外的花費。

  再一次站在升旗台前整裝,是在晨曦中。遠處的太陽,煥散火紅的光芒,染遍半邊天空。舊莊後面山頭的雲氣,一經照射,由下而上漸漸消散,終而展現出山的全貌,清新的連岩石堆都粒粒可數。轉身望向遠處日出的山頭,朵朵雲彩爭先恐後地飄出谷,像極一群淘氣的孩子,頭次看到海,那般的急切想躍入海中一樣。再看看身旁的伙伴們,毛弟暗自好笑,跟什麼一樣?密密麻麻的把全身裹在五顏六色的衣服裡,裝備雖比愛斯基摩人遜色,但是卻更來得滑稽。於是,笑聲中,路就這樣被走起來。

  毛弟和寶哥編屬第七小隊,按道理行進時,該在整個隊伍的後半段。由於無法忍受隊伍的緩慢蛇行,很快的就超越到前面。後來甚至超越掌旗陳義信的前面。赫然發現同組兩個台大的大媽早已領頭多時,這下有伴同行,可放心大膽的行行復行行。停的時候,多半為讓隊伍跟上,以免超隊太遠。因為領隊說,學員不得超過隊旗!

  不曉得路程走過多少,已然深處極高的深山。路邊窪地聚積著一堆堆散落的殘雪。回頭向下望去,竟發現大禹嶺的遊覽車依然歷歷可辨。怎不叫毛弟訝異!多少埋首前進,換得的成就並不明顯。看到另一批從合歡山上下來的學員,腳步雖蹣跚卻相當迅速。聽他們的贈言,行程由三個小時減到一個半小時,彷彿合歡山在即!漸漸的路邊的雪跡相連成片。山外不知何時換來茫茫白霧?不再看得清大禹嶺的情景。

  柳暗花明的迴折,乍現眼前的竟就是一片銀色世界!雪地上躍動著嬉戲的男女老少,多讓人興奮的場面!寶哥眼尖看到一堆雪人,趁隊伍還未趕上,急切的請人幫忙拍下第一張三人合影。最是可惜那些學員,因為隊伍不斷前進,根本無暇拍照。很快的,寶哥和毛弟又趕在陳義信前面。走在前面的好處,是不需要每每因惱人的汽車往來,就必須整個隊伍停頓而無法前進。

  為什麼前面站停的一群人在忙著穿雨衣呢?毛弟本覺疑惑,細瞧之下原來「克難關」已到,它俗名被叫「鬼門關」,因聽說曾經有一輛吉普車在此山口被勁風吹落山崖。祇不知是左邊?右邊?還是前邊?毛弟記不得戴老頭是否曾提起過。

  披好雨衣,走向鬼門關。面臨著濃濃的白霧與強勁的寒風。寒風中飄夾著陣陣雨絲,的確讓人寒了起來。突然身邊多出兩位蓋頭蓋臉的女孩,說是需要男孩的保護!毛弟當她們是台大的大媽們,寶哥還應要求調整其中一位的口罩。沒想到「鬼門關」剛過,她倆頭也不回的繼續前進。寶哥說不像,毛弟疑惑了!不得不停下腳步。

  在鬼門關這頭等待許久,卻不見隊伍過來。弄得毛弟心急、寶哥也急。猜想該不會是領隊查人數,發現少了人,誤以為失足掉落山崖,在那邊……。趕緊披上雨衣朝回走,心情沉重萬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一個轉角回來,迎面看到台大那兩位大媽!後面跟著陳義信領頭的隊伍。真急煞人!慢吞吞的讓人瞎急。探問下,原來大伙為忙著穿雨衣,隊伍才被耽擱了許久。

  隊伍繼續前進。天與雪同色,雪與霧亦然。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大片。滲入鞋內的雪水,凍僵了雙足,叫人舉步維艱!巴不得不遠處,霧的盡頭就是合歡山莊。走著走著,毛弟發現還真有摩登女郎,腳登三吋高跟馬靴,漫步在雪地上,七歪八倒的。不正是寶哥在上山前所說的「不是笑話的笑話嗎!」

  霧是沒有盡頭的,但是終於到達合歡山莊!算算整個行程,至少花費四個小時以上。因此對台上幽默的介紹詞並不感到好笑,唯獨對進餐廳吃飯勉強提得起勁。可惱吃飯時限制多多,不但要同時添飯、還要同時開動,沒搞好準吃排頭的。吃飯吃到一半,愕然發現窗外幾時竟落起雪花?像是有生命的棉絮在翩翩舞動,那份感受,羽化登仙似的!

  結束午飯,接著展開小組自由活動。在山莊外插著一根米尺,米尺上附有一根溫度計,毛弟走近看,落雪二十公分,溫度呢?攝氏一度,一度!毛弟不是沒碰過,做實驗時比一度還低的溫度都碰過。不同的是現在是全身的!想到這裡,竟也不寒而慄!轉身看到寶哥從背包內拿出在台中買的番石榴,一口、一口清脆的咬著!這情景有留下的趣味,咔擦!

  齊集小隊後,小隊長帶領全隊作半日的合歡踏雪行。走到松雪樓,大媽們提議要做雪人,大伙於是七手八腳,捏捏踢踢地忙上一陣,胖嘟嘟的雪人逐漸有形在眼前。接著大伙開心的提供帽子、圍巾、眼鏡與手套來裝扮雪人,使它更有人樣。裝扮妥當後,大伙搶著要和雪人合影,連旅客亦不例外的參與。真寵了雪人,像電影明星似的,競相願與它合影。只是事完之後,雪人不會再受眷顧。有朝一日,它將孤寂地融入大地。

  忙碌中,猛然注意,發現眼前的景象霎時全都改觀,變得明朗化。濃霧不知何時已悄然離開了它所盤據的山峰?只留下蔚藍的蒼穹掛在山後,襯托出雪色的清新可人。清晰得讓人覺得與山沒有一點隔閡,舉手間就可把整座山擁入懷中。本來在濃霧中,毛弟體認不到合歡的美,頂多是一大片在能見度範圍內的白雪而已。如今,風帶走了濃霧,以藍天白雲為幕,外圍環繞鬱綠的群山,點綴近處白雪皚皚的山峰,更見景色有緻。

  從松雪樓折返合歡山莊,半途發現路邊山坡有條溜出來的雪道。大伙爭先恐後跌跌撞撞的爬上去,下來時可就推三阻四嚷著別人先下去。看看雪道中,還真能留下傳說中牛仔褲的藍色染料,在白雪中格外鮮明。勇敢的總是先下去,而後來滑下的,也就活該受到雪球的攻擊,既驚險又刺激。雪道,峰迴路轉,才見前有小丘,豁然一彎又開闊了起來,接著一個雪球就擊在身上!根本沒有還擊的餘地。溜到盡處,一個箭步站起,發覺褲子已濕去大半,不禁相視苦笑。

  歡樂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天色說暗就暗。疲倦的人兒相繼結伴回到合歡山莊,盡興的討論半日來的冒險史,征服合歡山莊後面那座高山、打雪戰勢如破竹般的大敗第九小隊,以及從山上一直滑下來,濕透僅有的一條牛仔褲等……。直到吃晚飯時,這些話題還熱烈的傳述著,帶給飯桌間無限熱鬧的氣氛。

  七點鐘本來安排有自強晚會,但因人數過多,合計兩個大隊,超過兩百人,餐廳的場地容納不下那麼多人,就連吃飯都要分兩批進餐廳!所以不得不臨時取消節目,改為小組聯誼活動。

  毛弟的小隊,生病的生病、休息的休息,聯誼不成。於是兩人決定到中山室與餐廳各處蹓躂蹓躂。

  走到中山室,毛弟感到某種氣氛,是明日的離愁!大家圍坐一個圈,相互在對方的手冊裡留下日後通信的地址,輕唱「偶然」的旋律,願彼此能常相憶,接著以「梅花」一曲相互勉,愈冷它愈開花!在此寒意淒淒的冬夜,更能體會出味道。

  再上到餐廳,卻別有一番氣象,震憾人心!打牌、聊天、吆喝,聲聲入耳,像極了遊樂場所,恐怕沒有人牽掛明日的別離,若有所掛意也不過是下一步可不能搞錯!一失足則將慘遭淘汰。毛弟想,這兒就有二處對立的環境,不,還有第三處,是床上被窩裡。但,到頭來也都不過是一覺到天明而已!

  清晨的合歡山,矇攏的很,也很沁涼,使人心曠神怡。然後在話別聲中,重又踏上征途,此時隨身攜帶有一包營養口糧,是充作午餐的。

  由於到武嶺是上坡路,大家都無言相對,默默踩著前人的足跡行進,以確保不會跌倒在同處,也更使得合歡之晨顯得格外冷清。走過武嶺,轉為下坡路,大大減輕體力的負荷,談笑聲也才慢慢從隊伍中傳開。步伐也無意間加快許多。只是路旁儘是白霧繚繞,什麼景色都看不清。也或許因此急忙趕路,不分心於欣賞景物,所以到達終點「鴦峰」時,還不到十點鐘。各小隊即利用等車的時間,拍下最後幾張排排坐的團體鏡頭。

  坐上到「霧社」的專車,毛弟不勝感慨!一百零八人搭乘五部專車,每部車還坐不滿三十人,與前日二輛車相較之下,根本不成比例。途經某招呼站時,毛弟看到一幅景象,有一老翁看到連著五部公路局的車子,連招手好幾回。車是沒有必要停下的!有一回,那老翁匆促轉身間還差點跌倒!叫人心悸不安。

  合歡山寒地活動隊的整個行程,在專車重回台中家商後,即將接近結束的尾聲。走進校門,看到一小組、一小組散坐各角落,穿著整齊、腳穿新登山鞋的另一批新學員;再環顧自己這群的裝扮,濺滿泥巴的褲管、斜披肩上的大衣、潮濕泥濘的登山鞋。毛弟不禁自豪的笑話他們是群新鮮人,一眼瞧起來就覺得可愛,尤其是走起路神采熠熠,像是炫耀腳下那雙艷紅的登山鞋似的模樣。

  臨別前的一刻,大家齊集在操場上結訓。結訓時聽說的話,句句有意。說明此行一則在於鍛鍊體力,再則適應有紀律的團隊生活,並期望學員能常常切記在心。首先,從回家後的自己洗襪子等,開始做起!最後贈送紀念品給第一位報到的學員,表示嘉勉報到準時。寶哥看了頗為惋惜說,第二的哩咧!毛弟說,不是鼓勵建議嗎?建議吧!別忘了還有第三的在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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