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

  悠揚的鐘聲,倏地破空傳來,飄揚在六月考季前死白的下午裏。窗外高聳的老松靜靜的矗立著一動也不動,像是嵌射在畫布上的東西,感受起來就是有點不自然的味道,它不應該是這樣死死的毫無生機。
  隨著班長喊起立的口令,他懶洋洋的將身體的重量從桌上撐起。還沒來得及撐起身體表示敬意,坐下的口令又接著響起,歉意的補上一個點頭,就跟打瞌睡一樣的點法,隨及將支撐身體雙手的力量放鬆,頓時像風箏的線斷裂,快速的跌落椅子上。
  他背靠著椅背,重重吐出幾口氣,想藉此以抒發全身的懶散,然後才拿出課本來。環視一下教室的四周,他發現有不少的位子是空的。有的是回家靜修,有的是到圖書館靜修,有的就不得而知了。
  國文老師似乎無視於這些畫面缺陷所給予的精神打擊,仍然有精有采的解釋四書。融合著多年實際的生活經驗,講到得意處,聲音會突然高揚好幾度,聽起來很有意思,有說不出的笑意刺激神經,在笑聲中驅除掉不少的懶散。
  但是當他想到再幾天就是大考,臉上顫動的肌肉馬上平復下來。那股壓力很自然的逼促他,迸射出緊張的情緒。課文、單字沒背熟,或計算題演算不夠充實,這些都十分的令他難安。悄悄的從破舊的書包裡抽出英文課本,慢慢的將它墊在四書課本下面。其實這些動作都是多餘的。國文老師已將近半年不在意這些行為,只要他認為是好學生的人不要有這種行為就可以。上課的時候,國文老師與好學生共同研究、共同探討。其他的人只要不過份,一節課就能安然無事的度過。他學會做這類的事,好像在高中聯考前的國三時候。然而他無法很自然的適應,上國文課看英文,於情於理終究說不過去。
  沉悶凝滯的空氣,使教室像個發熱的物體。還是因為今天是學期的末日,又是最後一堂課?心裡面很浮躁,幾乎吸收不到一點知識。單字背了就忘,忘了又不想再背。心裡面一個念頭都沒有,時時在撥弄著手錶,希望這樣下課的鐘聲會比較快響起,以脫離這個充滿沉悶熱空氣的教室。至於下課後的時間,他忘記想到,一點計畫都沒有。就像人們常常逃避現實,沒有想到現實的反面是什麼?難道不是現實?
  鐘聲是一定會響起。當它真的響起的時侯,卻又令他感到有點意料之外,好像是不該來的東西突然來到。肩上了書包,對自己說聲再見,因為一個學期又已填滿。不過忘記這學期中平凡的日子是用什麼填滿的,就是連剛剛那堂課如何從他手中溜掉,他都不太清楚。
  「小仔,這麼快就回家啦!」
  阿正這週輪值掃地組,正提著水桶往外走。兩個人幾乎同時跨出門。
  「不回家要幹嘛!又不掃地了。」他很悠哉的回答。
  「K得如何?大概K完了吧!一定沒問題。」
  「K完?要是已經K完就好哦!現在就不用這麼緊張。你曉得嗎?我突然會怨自己平時不知道要讀書。」
  「誰不是這樣?大家都知道應該利用時間讀書,只是沒有那份定力在不用考試的時侯拿起書本來,縱然拿得起也未必能用功。」
  「阿正,那你看得如何啦!」
  「別說了,現在我真不曉得該看那一科。對了,第一天考什麼?」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過份用功疏忽了,連第一天考什麼都不知道!」
  「真的,真的不知道,沒騙你。」說著,阿正還猛點頭以表示真實性。
  他猜不透阿正說的到底有幾分真實,大家都好像學會順口講出自己很糊塗的話,就像他剛才說的話就有點含糊其詞。
  「阿正,我要回家了,對了,不管你知不知道,我還是告訴你,第一天考數學和公民。拜了。」於是他拍拍阿正的肩膀就下樓牽單車。
  一個學期可算是結束了,接下去是連串四天奮鬥的日子。過去的日子,像是天上的浮雲,無窮盡的變化。現在他心中只想起其中有感傷、有歡笑。而想不起當時自己是如何的度過那段日子。不管如何,那些都已是往事,一些回想起來已經不能完全連接在一起的片段。他不曉得怎麼搞的,突然心裡面有東西使他感覺虛空。他加快速度要盡快衝回家,因為騎快車可以使他忘記思考除了騎車以外的事情。
  看到家門時,他估量一下距離,然後,右腳一跨,右手一放,左手按緊剎車把,又放開、再放手,再用右手抓住龍頭的軸心,人就下了車。按門鈴的手才伸出,若有所思的想起今天爸媽到台中幫哥搬運行李回家。好快!一幌眼哥已大學畢業了。掏出鑰匙打開門後,一眼就望見報紙散落在庭院裡。搖了搖頭,爸媽也真是的,就為去一趟哥那裡,連報紙都沒來得及收起來。索性也懶得進屋!走到台階邊,一屁股就坐下去,自顧自的看起副刊,大標題略描了一眼,就知道又沒有共鳴的作品,天下的知音真的這麼少嗎?好沒意思。訂閱報紙是幹什麼?一點趣味都沒有。
  於是他將報紙揉成一團紙球扔向牆角,捉起書包逕自向屋內走去。剛走幾步又覺得不太對勁,轉身回到牆角,檢拾起紙球,又將它攤開,用手抹一抹平,使它顯得沒那麼一回事,然後再回到屋裡,把報紙丟在客廳的桌子上。上樓看自己的書,準備應付大考。
  六點多,一陣急劇的鈴聲傳來。他猜是爸媽回來了,光著腳鴨子就這樣跑去開門。還沒來得及有所表示,爸爸就先指揮他搬東西進屋。剛踏出家門,左眼角處彷彿觸到個藍色的身影,抹了把臉,光著腳踏著細碎的柏油路面走向車邊。
  車上擺著一大堆的行李,他挑一個不顯眼的小行李袋,一提轉身才發覺到行李袋的沉重。本想換個重量較輕的行李,卻因故而打消此念頭。他發現到那個藍色的身影是個倩影,她的眼光似乎是朝向這邊來的,這是一種鼓勵。他後悔剛剛沒有戴眼鏡出來,三百度的視力使他只能捉摸到她的一個輪廓。雖然眼睛在專注著一個身影,腳步並沒有慢下來。進門後,他搖了搖頭,想甩開些東西。
  「怎麼啦!頭痛不舒服嗎?」他沒想到竟然爸爸剛好會走出來。
  「這‥‥」在這個時候,被人一問,心裡總是癢癢的、怪怪的。「剛睡醒沒一會兒,頭頓頓的。搖一搖,清醒清醒。」
  「沒有就好。」說著爸爸就走出去。他難以理解自己會為一個初到這裡的人講一句掩飾的話。還是為了自己?
  晚飯後,找個母親忙完家事而自己還沒有開始讀書的時間,他告訴母親說,後天就開始大考,雖然僅是早上,他想中午以後繼續留在學校看書。
  「怎麼不好呢?期考就到了,自己要好好用功。媽並不要你一定要考第一名,自己要努力就對了。」母親說。
  「嗯!」還有什麼比親情更能激發一個人的愧咎。
  
  
  期考的壓力使神經不敢過於鬆懈,當第六響的鐘聲敲過後不久,他心電感應似的自夢中清醒。夢裡也是考試,一張張空白的試卷。夢醒,心裡更加深了一層不安。於是獨自一人爬起床,下樓漱洗。然後拿著英文課本上到二樓陽台,做考前最後一次的複習。想想已經過去的兩天考程,他知道自己仍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第一名的實質離他更遠了。為什麼第一名總是那麼的誘惑人,就像夜裡閃爍在天邊那彎晶瑩的月亮,好想一把抓的把它擁抱在懷中!難道是癡人的夢想?晨曦中有幾隻鴿子不斷的遨遊在他的視界內,輕飄飄的飛揚!飛揚!
  來到了學校,經過幾段坡路,消耗掉不少體力。再登上三樓,早已汗水淋漓。解開學生服,手拿起課本,他繼續著早上未做完的複習。正保持在情緒上最容易吸收知識,達到忘我的狀態,升旗的鐘聲悄然傳送耳際。抓起帽子,心中有股牢騷,其他的日子一天升兩次旗也無妨,今天!今天他不能失敗在這裡,當再度的返回,情緒是否仍依然如昔,他沒有信心。
  升旗之後,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利用。第一節考英文,做到第二大題單字的時候,看到半數左右的單字是出自第五次月考的範圍,他只能寫出部份幾個,其他就難以下手。有的根本無從憶起?有的似曾相識,曉得該填的單字的意思,而字母的組合卻拼湊不出。到了最後一大題選擇題,他的信心又回升幾許,幾乎全部都曾涉獵過,做起來暢行無阻。做完後,不會的也費心的揣摩,他停下筆檢查一遍。此時他聽到隔排的小陳似乎很痛苦的呼吸著。小陳的感冒總要個把星期才能好。這應該算是不平等的待遇,他不曉得會不會造成不同的結果。
  到了下午,他發覺留在學校看書的人,普遍的減少一大半,想必是考試已經進行到第三天,只剩下明天最後一天就結束。想必是考試的壓力已定型,再努力也是無法突破,所以大半的人就不再擺在心中。而時間就在他讀讀歇歇、歇歇讀讀中過了五點半。天色仍然明亮。向晚的微風飄拂在三樓空曠的走廊,撩起了他心裡的雜念。突然之間,他體會到讀書的快樂,就在於分享那份符合正確答案時的心情。讀書的目的,在於使自己瞭解自己是何等的渺小,然後激發心志去征討那浩翰的末知、虛幻。
  而自己的殊榮,是在別人的無知及不行下襯托出來。記得國中的時候,有一次工藝老師讓他們自由創作。他做出一個木製的照像機,從裝底片的部位,到曝光、收底片,他都搞好了,還能比手劃腳在同學面前操作一番。那個時候,講出來給他聽到的話,都能讓他興奮異常,好像已經抓到那彎晶瑩的月亮。他想假如那個時候,每一個人都是做照相機,他可能就不見得會是最完善理想的,就像他在功課上不是最完善理想的一樣,是自己不夠努力,還是別人比自己更用功?天曉得!
  
  
  三點鐘,正是太陽活力旺盛的時期。街上少有無所適事的人遊蕩。偶而出現一些擁有與太陽一樣活力的年輕人,抱著歲月不再的心理享受人生。此刻他們要抓住時間,那怕高掛晴空中,閃著耀眼光芒的太陽。
  修葛、蠹鴣和他,從補習班那兒拿了一大捆的考前猜題,被分配到商校門口發考前猜題。本來到商校就不近,再加以暑熱,等到了目的地,已感覺出夏天真不是任人擺佈的。三個人臉上都蒙上層油脂似的,時而發亮著。然而沒有一個人先開口,都靠著單車佇立不動,似乎像是還沒有找到目的地,迷失在不知名的地方。
  「怎麼樣?」在片段的茫然,修葛最先打破三人間的沉默。或許是此事與修葛關係最密切,因為這份發傳單的打工差事是修葛跟補習班接來的。
  「什麼怎麼樣?」蠹鴣將遙望遠處的眼光移到修葛臉上。
  修葛手指向車後座那捆考前猜題說:「這個可以開始了吧!」
  於是三個人拉拉褲管、踢踢腿、摸摸腰帶什麼的,狀似從容的各拿了一把,往校門口一站,開始一種嚐試。他有說不出的滋味在心中盪樣,看看修葛和蠹鴣,他們給他一個微笑,笑裡面包含著羞澀,他想他給他們的微笑也是一樣的。
  一陣子之後,修葛走過來碰碰他,將頭擺向那些往來的考生,問他說:「有沒有什麼感受?」
  「你是指明年!還是指現在!假如是現在,沒意思!談不上感受。他們是在為他們的理想、前途奮鬥。而我們的車子還沒有到站,大可不必操心車子來時該怎麼擠上車。假如是明年!那又不願意去感受。想到車子開的時候,自己被置於車外徘徊、歎息。雖然還是可以走別條路、坐別輛車,看看自己手上拿著已經剪過的車票,你願意嗎?不想,心裡或許能少一份牽掛。」
  「你真能不想嗎?事實上就存在前面,那麼囂張的表示不進此門,不能夠表示高尚。『高尚』,你不覺得聽起來很文明嗎?我們追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我不否認它確有一份吸引力。尤其經過有意無意的喧染後,更加深了吸引人的魅力。只是升上高二後,考前若是心煩意躁,我就會想,到底我是不是讀書的料子?是的話!為什麼沒辦法真正專心讀書,而常將課題集中在考前一、兩週才深入研究。要不是有考試的壓力鞭策自己,可能十幾年來所學的,仍是大片的空白。不是的話!我又找不出任何比讀書更能持久有意義的事,能夠取代下讀書的地位。所以,目前我並不在乎大學的高尚與否!而是在於自身是不是讀書的料子!若是,沒大學也能唸。」
  「人家說讀書靠興趣,我想必然有它存在的道理。不過,讀高中對部份人來講,只是多幾年不需要面對現實罷了。偶而可以說這是迷失的一代。學校、家庭、社會對學生施予太多的壓力,造成種種心理問題。其實啊!你可曾聽到工人在喊迷失的一代?他們受的壓力比我們還要殘酷現實。回想到國小的作文簿上,他們的抱負和我們的抱負,有差別嗎?同樣是醫生、飛行員、科學家。現在,雖然我們能夠瞭解社會的無情,畢竟不曾受過它的打擊。講的話是虛無飄渺,做的事是不計後果。我想,你那沒有什麼,應該是人之常情。搞出點興趣就比較好一點。」
  「我不認為興趣是絕對重要的,就像一個人的興趣或在於學醫,那他可由一本本珍貴的資料中學習,而後行醫鄉里或什麼的。但假如他要進一步研究書本上所沒有的資料,他可能還要有脫俗的思想、高人的耐力、抗拒外在的壓力等其他因素。」
  「你說這話有點怪怪!就因為一個人的興趣在於學醫,他才有信心學成醫理,然後進一步去研究發展,找出以前所遺忘或不曉得的例症。假如沒有興趣學醫,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去接觸醫學,更不可能發現新的醫學上的病例。」
  「那我問你,你認為國父的革命是興趣嗎?我認為不是。所以我想事情是要興趣的,但不是每一件都要的。如果大專聯考使你進入失意的地方,你說興趣佔何許?那時也只有從中培養興趣。所以崇高的興趣需要高分數作為媒介,引渡你進入你所嚮往的學校。更重要的是別人都沒有那一份高分數。」
  「你們兩個好悠哉!就只有我一個人在發傳單,好意思嗎?」蠹鳴已經發完手上的考前猜題走向他們。
  修葛輕鬆的回答:「那是因為你有人緣啊!我們站在這裡,沒人過來,你站在那裡,一會兒功夫就人山人水的。我看哪!全仰仗你一個人就足夠了。」
  「不會感激你的,你放心。你當他們是乞丐啊!伸著手向你乞求施予一份考前猜題?我看倒像我們在求他們幫我們處理一份垃圾!有的是誠心誠意接受還不忘說聲謝謝,有的根本不當你是一回事。什麼架子嘛!要不是幫你忙,發完這些回去好有個交待,我早把這些東西丟到垃圾桶。」
  「好像!嘖!好像我該感激你嘍!」修葛搔著頭,有那麼一絲不好意思。
  「那倒不必,好朋友是幹什麼的。對了,我剛才說把這些東西丟到垃圾箱去,這倒是個好主意。怎麼樣?他們總不能去調查拿了考前猜題的人數是不是符合他們交給我們的份數啊!」蠹鴣的表情是肯定的。
  修葛面有難色的說:「話不能這樣說,答應人家的事,這樣就把人家耍過去,不太好吧!何況這個時間,你在家也是沒事幹,在這兒看看馬子、讓馬子看看,又撈了五十塊汽水費,不無收穫啊!」
  「嗯!我知道,這是你家的事,你最關心,你最不放心。剛才的話就算我沒說。但是你既然知道說要好好的幹,又閒在這邊,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好吧!現在鄭重道歉,一起上。」說著修葛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搭在蠹鴣肩上,往校門口正中央走去,而後一列排開。
  他覺得遞出去的手顯得很生疏,有幾次不是太快了,還要等對方走前幾步才拿得到;就是太慢了,別人已錯身而過,才遞出去。場面往往是尷尬的,只好將眼睛放在柏油路面上追尋某一顆小石子,並不是他所失落的。
  「小仔,你要加油啊!你看看,就你發得最少。我們來比賽,看誰最慢發完,最慢的汽水少喝一杯。」他不知道修葛是在鼓勵他,還是為難他。
  「既然這樣,我無條件投降。我承認我不是這種料子。我啊!還是坐下來休息的好。」說著他邁步向牆邊走去。「這樣好了,我們輪流休息。我第一棒,不介意吧!」
  「介意!能介意嗎?你人都坐下去,我們還拉得動你啊!」修葛說的他無可置否。他不太能適應這種工作。往日他覺得這些人很煩人,如今他是初嚐煩人的滋味。人生有太多事情不是能隨意批評的,尤其是自己不懂的,或自己不以為然的。
  想著那些描寫考前情緒的文辭,看著眼前往來的考生,偶然間他發現例外的人,臉上帶著微笑,話聲中也帶著濃濃的笑意。他祝福她考上大學,一個陌生的女孩,只因她表現出一種不畏懼聯考的態度。看到她,他聯想到藍衣裳的女孩,他奇怪怎麼會聯想到她呢?
  夕陽將落沉於西方,手錶勾劃出六點的位置。看考場的人已經廖廖可數。肚子也發出飢餓的訊號,他們決定到此為止,剩下的幾百份明天再繼續。在回家的路上,他們隨便找一間冰果室,叫了一瓶特大號的汽水,草草了結後就各自回家。
  
  
  吃完早餐後窩在安樂椅上。雖然手上拿著一份報紙,他的心思並沒有放在報紙上連篇的字義。有意無意映在他眼裏的只是一個個毫無意義的字眼。想到昨天傍晚她真的又在他眼前出現,他好高興,像是自己計劃一件事情,而這件事情真的變成事實。
  「么啊!你哥也畢業了,有空了,要不要叫他陪你去補習班報名。不要拖三拖四又耽擱下來,以後整天待在家裡又不曉得讀書。」母親的話打斷他的心思。
  「好,就叫哥陪我好了。」本來就是有點想叫哥幫個忙,現在媽一提起,他就立刻答應下來。算算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不曾上過補習班,舉凡從報名、繳費到領學生證,上教室他都是一竅不通。
  沒有想到報名手續竟然如此簡單,填寫報名單、繳費,然後就大功告成。早知如此,他就不必麻煩哥陪他跑一趟。一方面可以顯示他有獨立處事的能力,再則也可以讓哥多休息不用出來奔波走動,哥是剛卸下重擔的人,不需要為了他的事而活動。
  下午找出幾本過期的今日世界,一面放音樂、一面翻閱,為的只是打發時間。很快的他已把幾本今日世界翻閱完。他真不懂為什麼自己不會玩弄時間,讓時間變成揮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要它的時候不嫌少,不要它的時候也不嫌太多,反正它總是剛剛好適合自己的需要。
  無聊的使他拿起一支筆,抓住筆頭的一端,晃點著書桌上書架裡排列的書。一本晃點一下,點到最後,他也忘記共點了幾下?搔了搔頭,好無奈,連這份心思都集中不住。他忽然覺得自己現在有點像「車輪下」的主人翁一樣,有點笨笨的。再想回來,假如自己真有毛病,也沒他那麼幸運,曾經有過輝煌的紀錄留在人們心中。
  幸運是什麼?他記得前幾天看過,是培根寫的,說隱伏的德性是幸運,說稍帶幾分呆氣,就像那些不常越軌的人,就有些呆氣,這些人會獲得幸運。
  他也曾渴求過幸運之神照顧他,而幸運之神確曾使他在戰戰兢兢中渡過不少事前帶有畏懼的事情,然而卻沒有一次使他能夠和他的理想接近。似乎是愈來愈遠離,使理想變成陌生之物,好像根本就沒有一個真正符合標準的理想。一切現時掛在嘴邊的理想都是可有可無的。隨著別人的幾句話,隨著自己的喜怒哀樂,突然之間可以冒出一個,突然之間也可以消逝掉。
  看見窗外固定不變的景物,即使是流水也有一定方向的流道。自己是需要抉擇出一個目標才對,知道自己是在走那一條路?是往那個方向?到什麼地方?不能茫然無緒!如果將來誤打正著成功了,什麼也不用說。如果是失敗,彼時彼景該有多少的悔恨?悔恨難再的時光、悔恨所有想得到該恨的人,然而悔恨也不能成大事,大事已矣。
  他木然呆坐著。心思也不曉得轉到何處,就像個木頭人似的,僵直在座位上,眼睛凝視著遠方的某一點,一段時間後又移到另一點。
  「ㄔㄣˊ ㄒㄧㄠˇ ㄕㄨㄤ」也不曉得經過多少時間,他被一聲似曾聽過的名字喚回現實,絞盡腦汁就是想不起何時聽過,他想或許不曾聽過吧!只是現在有人這麼叫起來,就主觀的接受它。
  是好奇心的驅使,還是憑著直覺?他尋著剛才聲音的起源地望過去,望見了藍衣裳的女孩。他遽下結論認為那應該是她的名字吧?叫什麼來著,「ㄔㄣˊ ㄒㄧㄠˇ ㄕㄨㄤ」。他順手拿起筆、找張紙,偶而偏頭思考了一下,然後最後在紙張上寫下三個字!「陳曉霜」。
  
  
  晚上八點多補習班下課,大家很快的湧向門口。冷不防肩膀被人從後面一抓,轉頭一看,是學校同班的阿呆。他很驚訝阿呆會有這個動作?他們之間一向是沒有關係的存在,應該二人不會發生作用,於是他放慢腳步,看一看阿呆,等待進一步的發展。
  「剛才是不是你帶小周到我們教室?不然他怎麼找到我們的教室?」阿呆想得到解答。
  「我想誰帶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兩個是一起走進教室的。」
  上課前,在補習班樓上,恰巧遇到小周在身旁尋找高三英的教室。本來他以為小周也要補英文,詢間之下才知道小周只是要找人而已。
  接著他問阿呆:「小周找你,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他帶我去看他的馬子,然後叫我打個成績。」
  「哦!那你給她幾分?」他擠出一絲微笑,只覺心中無法容納。
  「我給她九十六分,值得的!她長得是夠漂亮的,沒話說。」
  「九十六分!」他唸得很低,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小周就為了要讓你打個分數,就把她帶到補習班來啊?」
  「不是的,她也在這裡補習。」阿呆說。
  「那麼說小周是在這裡認識她?」
  「她住在竹東。」
  「那聯絡不太方便吧!」
  「說起來也很巧,她住在周公家隔壁,而周公沒追到手,倒讓小周追上了。看來近水樓台未必能先得月。」阿呆如數家珍的說著。
  「嗯。」
  他嗯哼了一聲後就沒在答腔。自顧自的走向停放單車的地方。抬起頭來接觸到點點星光,他想假如在夜空中消逝了一點星光,他是不會曉得,因為它是那麼樣子的渺小而不佔有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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