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吐出了一隻鵝

  麗美生了好幾天的病。前些天咳嗽時,吐出了一口帶有鵝毛狀血絲的痰。她把這件事告訴了鄰居游太太。幾天後有人傳說麗美咳嗽時吐出了一根鵝毛。又過了幾天,有好奇的人問麗美是不是吐出了一隻鵝。
  小玉是阿和的學妹。一年前已經轉學到北部某大學。在一封給學長的信中,她寫道:
  「……我不喜歡別人認識我,不好玩。尤其東海!「吃飽太閒」。真奇怪!那些人為何不花講閒話的時間去唸書,一定第一名。」阿和當初只覺得小玉說得過火了一點。但是,現在阿和要舉雙手贊成了。因為太多的經驗和事實逼得他非如此不可。
  大一時,阿和、阿德和幾位同班同學參加了佛學社。在一次嘻鬧中,阿和調侃阿德是「酒肉和尚」,同時也開玩笑地自封為「花和尚」。阿和作夢也沒想到一個簡單的玩笑竟造成他「錯誤的第一步」!幾乎註定了他四年的「命運」!
  為了多賺點零用錢,阿和在學校裡擔任工頭的工作。由於工作上的關係,阿和認識了不少大一、大二的女生。就因為阿和比其他的同學多認識了些女孩子,使他成為同學議論的焦點!尤其是那些老是追不到女朋友的男同學!認識太多的女孩子,變成是阿和「錯誤的第二步」。
  阿和早知道有人在背後議論著他。但是他並不想辯白,因為他明白辯白不但浪費口舌,反而是愈描愈黑。只是偶而和一兩位最要好的、知心的朋友談及此事。阿敏就是他較常談天溝通的對象。記得有一次他們就談到這個問題:
  「阿通實在太過分了!我有吃的,就會自動跑來找我,而背地裡卻到處說我「花」。他自己也不想想看自己總共追過了多少女孩子?偶而看到我和女孩子在一起,就說我「花」!他實在太過分了?」阿和憤憤她說。
  「算了!算了!這種事我早就看多了。我和他們那麼熟,他們還不是照樣在背地裡說我!說實在地,我早就看出他們為什麼這樣做!他們之中有一部分是天生的「大嘴」、「長舌」,說話不誇大幾分、不渲染一點,他們的嚼巴就會痛、會癢,像大嘴就是這號人物。還有一部分是因為自己「屢次革命」都追不到女孩子,一旦看到別人和女孩子在一起,當然難免眼紅,所以就愛說話了!」阿敏說。
  阿敏一向就擅長於對別人做「心理分析」、「動機分析」。經他如此一說,阿和心中頗有幾分同感,倒希望阿敏繼續說下去。
  「以前,我有點喜歡在別人面前炫耀我的女朋友。但是現在我學聰明了。真的「只要自己愛得爽」就好了。管別人說什麼?像現在我和小月在一起,我就從來不主動跟別人提起,要是有人跟我提起,我也只是一笑置之,因為你跟別人說的話是一回事,而別人所接收到的、所想到的又是另一回事。」
  「阿敏,我懂你的意思。這種現象在我們組織行為課裡Communtcation時就提到過。往往我們說話的人所送出的Data和聽話的人所了解、所體會的Message是有出入的、有差距的。而這個差距的大小,就完全決定於你們兩者之間默契的深淺了。也因為這個原因,我很少站出來辯白別人對我的誤解,因為往往是「說者無心而聽者有意」,而導致「愈描愈黑」,更何況他們「長舌」的毛病也絕不是我三言兩語所能改變的。從這一點我也深深地體會到古人為什麼要說:「相識滿天下,知心有幾人」,而又為什麼「伯牙碎琴謝知音」!說實在的,到目前為止,我還找不出幾個真正能了解我的人。」說了這些深藏在心裡已久的話,阿和覺得身心舒暢了許多,同時也露出了笑容。
  「阿敏,告訴你,我也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那些真正「花」的人,怎麼換「馬子」、「玩馬子」,都沒人會感到奇怪。而那些真正老實的人,只要稍有動靜,馬上就成了「世界新聞」,成為議論的焦點。」
  「人處事本來就常常有雙重或多重標準!那些「花」出了名的人換換「馬子」,在一般人的眼中早已習以為常,是正常的。而一個平時很少和女孩子接觸的人,那一天和女孩子說幾句話,在一般人的眼中就是不正常了,當然就成為人人「傳頌」的話題。譬如說一個屠夫就算宰幾十條豬也不會引人注意;相反的,一個和尚就算只殺隻雞,也要引人注意的。」阿敏解釋。
  「對!就像共匪殺幾十個示威者,卡特政府並不說他們迫害人權;而我們宣判個暴亂者,卡特政府就大嚷台灣壓迫人權。」阿和頗有同感地說。

    *   *   *  *  *

  「雅築」位於別墅,是阿宗、阿德、阿坤他們合租的房子。阿和偶而會到那兒看看報紙、聊聊天。這一天,阿和又向「雅築」走去。所不一樣的是他的心跳比平常快了些。
  推開房門,住一樓的阿坤不在。阿和便往二樓上去。剛上二樓,阿和就看到阿宗的房門大開著,而阿宗正穿著短褲在那兒看報紙,阿和走到門邊,對著門內說道:
  「阿宗,進去坐坐可以嗎?」聲調和平時有些許地不一樣。
  阿宗這時方才發覺有人來了,放下手上的報紙看到阿和,說道:
  「有什麼事嗎?進來坐坐嘛!」
  阿和找把椅子坐了下來,就直截了當地說:
  「阿宗,你有沒有看過「英烈千秋」這部電影?」
  這個突來的問題,叫阿宗有如丈二金剛,他回答:
  「有啊!當然看過,你突然問這個問題做什麼呀?」
  「沒有什麼意思啦!我只是覺得這部電影的劇情頗感人。尤其是當張自忠將軍奉蔣公的密令假降日本時,他的鄉人因為不了解事實的真相,對張將軍非常不諒解,對張將軍的妻女更是輕視與百般地凌辱,可是等到張將軍達成任務,逃離日本佔領區,蔣委員長明令褒獎時,張將軍的鄉人真是後悔莫及,甚至覺得沒臉再見張將軍及其家人,他們後悔為什麼不等真相弄清楚後再開口說話呢?他們說話說得太早了點,不是嗎?」
  聽了這一段話,阿宗更是糊塗了,說道:
  「這些故事我都知道,你突然提這些事幹嘛?」
  「沒什麼意思啦!我只是覺得有些人在沒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只看到事情的表象,就愛亂講話未免太不負責任了!還有一種人也是很可愛的,他常常注意別人眼睛裡有魚刺,卻從來沒有發覺自己眼睛裡有根更大、更粗的木樑,這種人你說他可愛不可愛?阿宗!耽誤你不少時間,不多談了,我走了。」阿和起身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阿和!我猜想你今天突然地來講了這一段話,一定有你特殊的含意,我希望你能把事情說清楚點再走。可以嗎?」阿宗拉住阿和,情緒似乎有點激動。
  阿和的心跳也加快了,他也有點激動,說道:
  「你真的想知道?本來是不想跟你明講的,既然你想知道,好吧!我就告訴你,這樣子我的心情也會舒暢些。」
  「上個月。我和我女朋友散步時,被你和小雙撞見了。幾天以後又碰到你們兩位,你就問我,『她是你的「新」女朋友嗎?』。還有,幾天前,在冰果店遇到了你,我拿了一張和幾位男同學合照的照片給你看,你卻說:『看了你的照片,就想起你的外號 ── 花和尚』。」阿和講到這裡,注意一下阿宗的反應,阿宗正在撥弄著一支原子筆,阿和繼續往下說。
  「不錯,我現在是有一位新女朋友。不過,在你講這些話之前,你有沒有先弄清楚,我有沒有和我原來的女朋友分手?是怎樣分手的?是我甩她的?還是她甩我的?還是因為她父母反對而分手?或是其他的原因呢?你想想看,大一時你也曾和小吳轟轟烈烈過,而現在你是和小雙在一起的。我曾說過你一字半句的嗎?我知道你講我這些話,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你還沒弄清楚真相就說話,這樣子可能已經無意間傷害到別人了!以前,我也曾常議論過別人的長短,但是最近半年來,我盡力地避免犯這個毛病!因為我自己既然常受一些不了解我的人的誤解,我曾站在別人的立場上反過來想,我想我過去必定也曾因為不了解別人的立場、苦衷,只看到了表面的現象就亂講話,因而無意間已中傷了別人!『在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要避免亂講話』,這是從我自己的親身經歷所得來的教訓。」
  阿和終於把積壓在心中已久的話都吐了出來,他覺得心中舒暢極了。但是,他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 如何解決這個尷尬的場面?
  ………
  阿宗突然握住了阿和的雙手:
  「阿和,以前是我的疏忽,我向你道歉。」
  「沒什麼啦!人都有疏忽的時候。不是嗎?我剛才講的那些話,只是交換一下個人的意見罷了!」阿和也緊握阿宗的手,他覺得他並沒有看錯阿宗,阿和笑了。

    *   *   *  *  *

  走出了「雅築」,阿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覺得這一天的空氣似乎比往常清新許多。(江錫銘)

[回前頁]



1977-1981 © 2016
Design: TEMPLATED | Images: Unsplash